PICU外的電梯大堂
香港公立醫院的兒童及青少年深切治療部 (PICU)外的電梯大堂是個很特別的地方,電梯大堂當然有很多人來往,最會在這個電梯大堂等候的人是孩子在PICU留醫的父母,間中會有小孩子在這裡與手機為伴,因為只有病童父母能進病房,小孩不能進去看弟妹,家裡沒有成人可暫托,也唯有在電梯大堂等父母。如病童有危急情況,父母需要作出重大決定,醫生也會在這個人來人往的空間跟家人討論。這天我在電梯大堂見到昨天見過的太太,昨天我們在大堂等進去探望時聊了兩句,她說她心很累,很擔心6歲的孩子,但她說孩子很懂事,她陪不了孩子,孩子也不會投訴。她兒子住的房間與我女兒住的房間中間隔著一面牆,有半面牆是玻璃,我能在女兒的房間見到對面的情況。今天我在探病時間開始前早到了十分鐘,見到那位太太就打了招呼,她旁邊坐著一位男士,她沒有介紹,再跟我說她很累。過了一會兒,有兩位外科醫生跟太太和旁邊的男士說孩子現在情況危殆,對藥物反應並不理想,再看30分鐘左右沒改善就要為孩子開肚,減低腹腔壓力,待腸消腫後才縫合,期間用膠片蓋著,如幾天後仍未消腫就換膠片再等一下,醫生續說這個手術是他們做過的,如順利消腫縫合,應該不會有嚴重後遺。然後,PICU主管及屬下醫生加入說明孩子情況有多危重,如腎已開始衰竭,要考慮洗血等等。醫生團隊解釋到這裡,確認家人當刻沒有問題後,就趕緊進去病房內準備手術同意書,這時剛好是探病時間開始,我正動身要進房,那位太太一臉徬徨向我走過來說不知如何是好,我留意到她丈夫在醫生解釋開始前到這一刻都沒說過半句話,我覺得有點尷尬,但也跟太太說了些安慰說話。就算昨天見過一面,我也是個陌生人,要安撫太太,陌生人怎會是比丈夫更適當的人選?丈夫不說話可否也牽一下太太的手或讓她靠一下?怎料職員這時說我孩子正在接受護理,我還未可進病房,於是我唯有緊張地坐下來,渡過了令人坐立不安的十五分鐘...
電梯大堂內這時只有這對夫婦、保安員和我,太太開始不停說話,很想丈夫給她反應,「這麼危急我才叫你來,你覺得要怎樣?」「我真的很心痛!」「我只想孩子快樂成長,我不要他這麼痛苦!」,但丈夫繼續一言不發。我跟她說先保住孩子的命,暫不要想太遠,但太太的心思已向最暗處鑽,激動地說我不明白,要這樣敞開腹腔,會發炎,說不定孩子以後就要在醫院長住,如果這麼辛苦不如死了算。太太大概知道我女兒嚴重受障,我聽了這話都唯有閉嘴,死盯著手機,並間歇看一下保安員,用眼神請求保安員聯絡醫務人員為夫婦安排點支援,甚麼支援也好,那怕是一個助理出來陪著他們坐也好,這種獨白對死寂實在令人呼吸困難,保安員也被迫似的跟我說不知為何要我等這麼久。後來太太開始情緒失控,說受不了孩子要經歷這種痛苦,說要放棄,孩子不做手術死了也有完體,說了兩、三次後她跟丈夫說她做不了這種決定,說她不要簽同意書,丈夫在與太太保持相當距離的情況下用極小的聲音說「也要先做手術保命」,這時醫生拿著同意書出來讓父母簽字,怎料太太說不簽,外科醫生才說找個地方坐下來跟PICU醫生一起再討論,然後著醫生下屬搬四張椅子到門後走廊位置...
PICU的探病時間快要完畢,旁邊的房間有一護士在做預備,然後孩子回來了,有數個護士忙著為他做護理。探病時間完了,我要離開病房。在電梯大堂見到孩子的父母,太太的情緒較之前穩定,換成說不會放棄,她的柔韌令人敬佩,而丈夫對沉默的堅持也很驚人。送上祝福後,我要走了,太太說我也很辛苦,甚至向丈夫說我這個陌生人作為照顧者也很辛苦,一如所料,丈夫只說了「拜拜」。
這次經歷讓我反覆地想,要在PICU所在樓層設立一個會見室是否很難?醫生的首要任務當然是救人,我回想醫生與家人的會談,其實已做得很好,很清晰,語氣也恰到好處,但我還是覺得安排上有改善空間。這些重大決策討論,應要在專屬的空間進行,而且也要有人員為父母提供所需的決策及/或情緒支援。關乎孩子性命的討論,用甚麼語氣說,都是刺向父母心的利刀,將心臟正在淌血的傷者留在電梯大堂十五分鐘,其實很危險。明知父母會淌血,還望醫護員在開刀前先預備好包紥傷口的用品和可陪伴傷者的急救員,這個人員是社工、臨床心理學家或是受過特別培訓的醫護人員也好,反正不要隨便找個義工,因為這是很重大的任務,沒有合約,就很難確保支援工作的質素。尤其不要將淌血的傷者交給在電梯大堂等候探孩子的父母,或許我們會明白被利刀刺傷有多痛,但我們自己可能也很擔心,也不知道要怎樣支援受重創的家人。
願這個家庭可平安渡過難關。
Comments
Post a Comment